徐霞客游记_粤西游日记十六译文

查阅典籍:《徐霞客游记》——「徐霞客游记·粤西游日记十六」原文

  二十八日参慧捆了火把导游真仙岩后面的暗洞。开始时由擎天柱老君像后进去,都是溪西石崖陆上的洞。洞到此千柱层层排列,成百的洞穴纷纷裂开,前边的高大,忽然变为窈窕之状,前边的雄伟空旷,忽然变得玲珑小巧,弯弯转转幽深的缝隙,没有不尽量搜寻穷尽的。岩石下亮条巨蛇横卧着,用火照它,不见首尾,但伏着不动。跨过蛇进去,又越过它出来,居然如故。不过这个隐秘之处虽然幽深,仍只是溪西的一个角落,时时从石缝中东瞰溪流,希望找到一处适当的地方,但始终不能下涉。出来后,回头看溪水流过的洞穴,里面透出天光,对面石崖旁通着一个透亮的洞穴,越觉得神魂飞动不能自已。便托付参慧去市中帮助寻找木筏小船,为进洞作打算。参慧又点燃火把领着我,由洞前左边的岩石下去,向北进入深穴。穴中虽幽深,没有钟乳石柱在空中变幻,但下边有很多龙一样的石脊,盘绕交错地伏着,鳞甲爪子十分逼真,也是一处奇景。出洞后,参慧立即去找船。随即考虑参慧虽然去了,恐怕不能马上找到,不如亲自去找船,并且去了结老人岩、香山诸处胜境。于是又出洞,向北顺大道走。不久望见西方山峡间,峰峦耸立很奇特。恰好有个老农来到,打听后知道那里面有刘公岩,因为草深没有向导,只好从下廓南先赶到老人岩。共二里来到它下边,便先进人下洞。洞口向东,洞内宽却不怎么高。此时将近中午,郁闷如蒸,进洞后立感清凉沁入心骨。它的西北有个石窍,深入进去渐渐暗下来,不能走到头。听说举着火把进去,那路非常远,不过幽暗低伏不必走到头。从洞口左边仍登上石峡,往上走到前洞,转弯穿到后洞。洞内架设了楼阁房屋,全盘踞在洞口,唯有阁西留有空余的地方作为烧火做饭的场所,前边有一个方台,上边就着石笋雕刻了佛像。由此再往西进去,石穴慢慢变得又窄又暗,点燃火把探看,侧身进去,高悬的石阶往下坠,都十分狭窄,没有其他奇特之处。出来到楼阁前凭眺,就见上下悬崖陡绝,菜琶江自西流来潇徊在山的北麓,自然分开又自然合流,流抵岩洞下便向北转到县城。大江位于山前,环形的城池聚在山下,飘飘渺渺的样子如同天外的飞仙。它的正北方就是香山,是八景之一。凑近窗口令道士指点去香山的路,便下了山。截流渡过菜琶江,水浅不到膝。于是溯江往北行,望见它西面江水流来之处,峰峦瑰丽奇异,山中有鸡场洞。几乎顺路往西去,走了一里,遇上一个和尚挑着薪柴走来,向他打听,才知道香山还在东北。于是转而从草丛中的小径沿北山的东麓,一里走到香山。从这里向西登石阶,有庙在两山的山坳间,庙中的神是梁、吴二侯。小径荒寂而殿堂阴森,赤日炎热之中阴风遭咫令人毛骨惊然。听说这神非常灵验,可是庙中无碑刻,不知它肇始于哪个朝代,是凭什么功劳显赫的。起初我打算到香山吃饭,来到之后才知庙中空虚无人。只好往东北越过一座桥,经过演武场,向南共走一里,马上进入西门,十分冷落荒寂,往东来到县衙前吃了饭二出了南门,想要找药买纸,都不能得到。遇见一个医生向他打听,说:“这一带的猪腰子、山豆根都出产在罗城,所说的不死草是挂兰,悬在空中不会枯搞,是草不死,不是能让人不死。”为此付之一笑。又向南路过下廓,遇上抒柴人,命令他们去找船进真仙岩,二人慨然应允了。这之前,我多次向居民找船,都是说:“此地没有木筏,而船被山坡隔着,无法进洞,须要几个人扛着船走过去。”意想不到唯独这两人很随便地就答应下来,我心里边不以为然。但是私下盘算岩洞中有遗弃的建筑物,可以造小木筏浮水进去,但木料巨大不能独自移动,还将与参慧谋划这事。抵达岩洞后,参慧已归来,也说船找不到,唯有找人来造小木筏方便些,意思与我相合,我更庆幸入洞有了机会,欣然就寝。

  二十九日早晨起床,我催促参慧去找造木筏的人,未动身而昨天约定的樵夫成群呼唤着来了,告诉我说:“已进了洞没有?'’我回答他们在等船。樵夫说:“船不能到这里。如果用木头连接成木筏,我们这些人从水中在两旁拉着进去,便与船一样了。”我命令参慧立即把找人的钱给他们。这些人成群地扛着木头跳入溪中,砍来竹子造成木筏。顷刻间连结的木筏已经造成,又把岩洞中的大梯子架在木筏上,上边再放上木盆。我就坐在盆中,把脚架在梯子上。众人在前边的用绳子拉,在旁边的用竹嵩夹持,在后边的用肩头推,遇到深水就浮在水上拉木筏,太远不能拉,就浮水在两旁推木筏。开始时由洞口溯流而入,仰望洞顶,益发觉得弯隆高峻,两侧山崖的石壁如劈开的翡翠夹着的美玉,慢慢进去渐渐异样起来,望前边洞内天光远远的,层层石门重重洞穴,'2映在左右。从澄澈回旋汹涌的大浪中冲破空漆进去,诵读着请仙李白“流水杳然”、“别有天地”的诗句,好像是为我今日而亲自吟咏出来的诗一样。进入重重石门之后,上方涵着空空的山洞,下边积着青黑色的深渊,两旁都有层层洞穴盘结在高空镶嵌在石壁上,水波荡漾映照,回头看自己进来的地方,与前方向着的地方,光明皎洁,彼此照耀,是人呢还是神仙呢,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呢,全都不知道了!扶着木筏的人想从半路上点燃火把登上石崖,去穷究旁洞,我命令先溯流出后洞,去探究明洞。于是又浮水拖着木筏,终于到达洞口。洞口向西南,吸进河流饮进壑谷,溪流冲破石崖而下。木筏划到石崖下被挡住,不能进入溪中,只好舍弃木筏踩着石崖出了洞,又是豁然一个天地了。溪水中石头坎坷不平,不能落脚,望见左边山崖上有高悬的石阶在倒伏的草莽中,就抓住草丛踏着高空上登。不到数十步,便找到小径。四面望去中央是一围平野,群峰呈环状簇拥着,就是我先前来时横在路北边岩洞的东北隅了,只不过来时大道还在南面罢了。于是顺着山的左侧往东走过一个小山坳,估计转到它前面,就是两座桥以东的大道,从小径向北登上山顶,就老君神座对面石崖上往旁侧穿透的洞穴,全都可按方位求出来。可扶木筏的人都等着我仍去游洞内,只得返回来登上木筏,顺流入洞,仍来到中间的门洞。看看东西两旁都有洞穴可登,但西侧石崖上的洞穴高难登,况且先前游暗洞时,已仿佛走近这里了,而东侧石崖上则洞穴争逐石门纷纭,未曾走过一次,便点亮火把向东进去。顶上悬垂的钟乳石形成筛慢,环列的石柱分隔成石门,与老君神座后面暗洞的胜景丝毫无异。从那里边穿缝隙钻石窍,有许多旁洞,上面引入天光,外边逗引着云彩的影子,心知这里往东穿透山的表层十分薄,只是石穴小孔洞高悬,不容人走,只好漫无目的地出入几处而已。从它侧边弯弯转转往北出来,已在老君对面石崖的下层,此处有金星石、龙田诸种胜迹,就着石崖筑为平台,下临溪流。上面有石门槛和粪池,莫非从前也有建房居住,架飞桥渡过来的人吗?它后方的石壁上大大地刻着“寿山福地”四个大字,笔法十分古怪,辨不出它是什么人的笔迹。再出去就是对面石崖的上层,那上边也纵横排列着石柱,透亮的洞穴通到外边,但石崖陡峻隔断了,与此层完全不相通。仍拖着木筏下浮,打算从溪中再上去,可溪边的石崖也悬绝嵌入水中,无从上登。估计到那里经由的路径,应当从洞前往南转,到达小山坳的东北方,登上山顶然后才能进去;洞中如不是架起飞桥,是不能上去的。于是随着木筏再次入洞,溪流下水口旁的洞都浅窄,没有别的奇特之处。这才拉着木筏横过溪流,返回来登上东面的石崖,众人解开木筏拆散了木头,运回原处。我急忙叫住其中一个聪慧的人,带上剩余的火把,命令他领路去游刘公洞。

  向北顺大道行半里,立即往西南转入岔开的小路,向着山峡中,依照先前老农指点的路线走;向导虽常在此处打柴,但不认识哪里是刘公岩。又二里,抵达山下。望见一个洞在南山,朝向东方,低伏着;一个在南山,朝向北方,高挂着;一个洞在北山中央突起的山峰上,向着东方,浅浅地排列着。正在不知往哪里去时,忽然听到有牧人的咳嗽声,远远呼叫着向他问路,原来向北高挂着的洞是刘公岩。急忙拨开草丛从那里走去。那人见我仅带着一束火把,讥笑说:“进此洞须得几束火把才可走到头。这一束火把顶什么用?”我这才相信此洞之深邃,而悔恨带来的火把少了。倒伏的草丛中石瞪隐隐约约,顺着石瞪上登,洞口有巨石横在前边。从石缝中进去,石崖上大大地刻着“西峰之岩”四个字,是宝佑三年李桂高书写的。它前边又有两块碑记,其中之一不可读,其中一块是绍定元年知府刘继祖重新开辟这个岩洞,而桂林司理参军饶某人作记文并书写的碑刻。〔此碑记大约是说:桂林以西神奇优美的自然现象大多集中于山水,所以真仙岩是天下第一,而称做老人岩的次于它,叫玉华岩、弹子岩的又次一等,可西峰岩却与真仙岩不相上下,近来才开辟了它。〕我这才知道此洞的名字叫刘公的原因是因为这个,而且更相信此洞刚开辟时,开路建阁,一时间极其壮丽。然而今天竟然荒凉闭塞到这种地步,益加感慨融县的昔日是为什么繁盛,而今天是由于什么衰微的呢!入洞后,里面十分宽敞,先点燃火把由洞后右侧进去,就见钟乳石柱交缠,门户样的洞穴弯弯转转,不到数丈便出来了。又从洞后左侧进去,就见钟乳石柱宏伟壮丽,门洞状的洞穴形成陡峻的峡谷,几丈之后,越转进去越宽阔,宝幢玉笋,在左右森然罗列,升降曲折,杳渺不可穷尽,也不能记住。此时担心火把容易燃尽,竭力跌跌绊绊往前赶,就是所谓的浅尝辄止,不知最后的佳境更将如何。唐容的《真仙镌记》说:“西峰岩与弹子岩相比,相同之处更加奇异可稍微窄了些。”所说的“窄”,难道是因为洞口被巨石遮蔽了眼前,未详尽了解它宫墙内的宏大深邃么?下山来,西望北山在中央突起向东的洞,它外边虽浅可岩石的姿态云烟氮氯,洞口好像是双双并列,中间必定相通。急忙赶到它下边,却见悬崖无路。此时向导已先回去了,见我徘徊仰视,又返回来,领我进入南麓的小洞。洞口向南而且浅,与上洞不通。原来上洞高高俯瞰在山峰半腰上,远望很奇特,可近看无奇,况且路断了无处攀援,不得不为之却步。往东走了之后,回头再看,则见云烟氮氯之状,又脉脉含情系人心弦。再次强迫向导返回来设法攀登,向导这才割去障蔽的草丛踏着岩石,猿猴样地攀登上去。我也模仿着跟随他走,终于爬到那上面。就见峭壁层层悬绝,虽然两洞的崖壁并列,可中间不相通,外边又非常浅,原来是徒有小巧玲珑的本质,却没有幽深之处相通的通道,这才尽兴而返。仍然往东南行二里,抵达真仙岩。此时恰当正午,便停息在岩洞中,在巨石间搜览诸碑,爬梯子时因为石头滑,人与梯子一同跌落,眉头和膝盖都受了伤。

  真仙岩中明亮紧凑可以居住,寂静无尘,唯有泉水声轰轰隆隆不断,幽暗处有蛇,不伤害人,但蚊子非常多,让人不能安睡。二十八日半夜,听见有声音极为洪亮,好像老年人咳嗽一样,很长时间不停。早晨起床后打听此事,却是大虫叫。这种大虫头大过身子,夜间潜入洞中,不过仅在这天夜里发出声响,其他时候都安安静静。

  七月初一日清早起床,由于跌伤的缘故,暂且歇息在岩洞中。而昨晚所捶的黄山谷的碑帖还在石壁上,未上墨汁,怕被日晒,勉强攀上石崖去拓。刚拓完而参慧呼唤前去吃早餐,我便离开而留下碑帖等候干燥,慌忙吃了饭下来,已被人揭去。这之前,我拓左侧崖壁上的《老君像碑》,过了一夜等待干燥,也竟然没有了。到此时两次丢失拓片,禁不住怅怅不乐。原来这一带缺纸,先前因司道发文书命县属的和尚道士带着纸来岩洞中拓《元佑党籍碑》,我辗转买了六张连四纸。拓碑的人被官吏监督着,要等《党籍碑》拓完,才能为我拓韩忠献的大碑,所以长时间住下等待。我先在空闲时拿一张纸分别摩拓此碑,可屡次白白浪费。不过碑可以再拓,而纸却不能再找到,唯有坐等拓碑的人来拓完韩忠献的大碑而已。这一天和尚道士约定明日拓完司道要的碑,初三日才能为我拓,而韩忠献的碑大,两侧不能落脚,我事先搬木头横架在这里。

  初二日这天是县城的赶集日,我因为等着拓碑滞留下夹,想姑且进城去观看集市;出洞后才知天下着雨,〔洞中溪水声相混,晴天雨天分辨不出。〕只好返回洞中,再去拓黄山谷的碑。下午仍停息在洞中。

  初三日早晨下雾,上午才晴开。坐在洞中等拓碑的人。很久才来到,县里却仍又继续发纸来命令拓碑,又约定初四之后,我就出了洞,去找对面石崖上透亮石窍的路径。向东越过洞前的石桥,便沿着山南向西转,小径伏在草中,时常不能看见;等走到后山延过的山脊时,竟然找不到向西登崖的小径;只得踩着荆棘抓着岩石,莽莽撞撞地登到半山腰找洞,都是巍峨的石崖,无洞穴可入。推测此处似乎走过了,而南边是悬崖,又下山来。忽然有两个农民路过山前,急忙赶去询问他们,则果然还在北边。依照指点的路向西北上走,就见草丛荆棘中果然有一个洞穴,只容得下一个身子,可下坠十分深,俯身下瞰洞中,下面深三丈多,就是北面石崖僧房对望之处了。不久听见拓碑的和尚道士的说笑声,但崖壁陡峻而下面悬空,不能投身虚空坠落下去。眺望了很久,见左侧石壁上有条竖的裂隙,虽然笔直向上没有落脚抓指的地方,可裂隙两旁相距一尺五,可用手臂绷紧并用脚撑住。于是慢慢下去,往左转向裂隙,可转过去之处岩石都向下垂,没有向上的分岔之处,圆滑不能承受攀踏,擦着肚子过去,好像飞鸟擦过天空,猿猴跳越虚空一样,似乎不是灵巧的手脚所能及的了。来到裂隙中后,支撑在那里边,没有手抓的裂痕怎能动脚,没有容足之处哪能悬吊身体。双手双脚,如胶粘钉钉一般,动一动就将滑下去。然而即便想不动,可撑久了力气用尽,势必自己滑下去。不如乘下滑之势用大腿下蹲接近地面,及将滑到地面时,马上猛力一撑,终于免于跌倒,这种方法也是穷途末路后才想到的,不是可以尝试一下的方法呀!下去后,就见洞宽四五丈,中央平坦而下临深溪,前方排列着石柱点缀着窗权如像栏杆的样子,像是担心人失足跌入深崖,而设立以保护游人一样。洞内四周环绕石壁,有卷曲舒展活泼的意趣,好似雕镂而成却不是雕镂所能及的。前方既与西面的石崖互相掩映,后边洞顶又有一双明洞,从其中远看溪流的两头,溪流的出入处都是一眼望去皎洁明亮,收揽了整个洞的全部景观,独自拥有众多的奇妙之处。真仙岩是天下第一,〔宋代张孝祥题道:“天下第一真仙之岩。,'j而此处又是真仙岩中的第一了。洞右石崖前有一块岩石平平地突出到溪上,好像盘腿打坐的座位,上方有下垂的钟乳石滴下水滴,正当它的顶端,而顶端被水滴下滴,洁白晶莹如玉,微微下洼承接着水滴,何止是仙人掌中承接甘露的盘子呢!由它侧边攀石崖往北走,又有门连在一起的两个石完,里面全很明洁没有丝毫污迹,可右侧石壁旋绕着嵌进去,颜色与形态交相变异,都如最初下坠之处。它前边的石崖上,也有一根石柱依傍着溪流耸起,中段又纤细圆滑如同手指,上达洞顶,又盘结成筛帐与缨络,散开成蛟龙,绕着如纤细的手指处下垂,环形而屈曲的几缕,在它们的尖端都有水滴下滴。那里面靠近石完之处,又有一块岩石圆圆凸起三尺,光洁晶莹如瓶卤,用手拍击它,声音好似宏钟,它旁边倒悬的岩石,声音都这样,而这块岩石却由于突起竖立着而显出异彩罢了。这三个洞,里边不相通而外边却成为联在一起的玉环,既有溪流在中间作为通道,又有洞穴透入明光,既无散漫的水滴乱洒在洞中,又有垂在高空的钟乳石恰好正当门外,卧在云雾缭绕的壑谷中,而头枕着溪流,没有地方能超过此处!这是溪流东面上层的石崖。它的南边与下层对峙的石崖相隔不多,可中间有石壁下插到溪底,不能渡到外面。稍内些有裂隙往南进去,裂口曲曲折折而里边弯弯转转,倒垂的石龙,交相纵横扭结。希望这当中有通到南面的石崖,但还有一片岩石隔着,如果凿通这里,从这里取道,从下层的石台畔架浮桥渡到老君神座后边,既可以兼收上下两层石崖的胜景,而且中间弯弯转转通着,不必绕道于外,以免从高空跳下的危险,真是有利于胜境的妙法了。此时我虽顺势下滑到洞中,考虑上登无处可攀,隔着溪流呼叫僧房中拓碑的人,请求他们给条绳子垂下崖壁来,或许可挽着绳子上去。可拓碑的人不认识外面转进来的路,徒劳无益地想用长梯涉过溪水。但溪流既难越过,梯子的长度又不到崖壁的一半,即使是越过溪流也不能下去。仿徨了很久,打算等洞中的僧人参慧归来,找路抛给绳子。我过了中午还未吃饭,反复环视,在它下边见有竖直的裂隙,虽无处可攀援,但它侧面下覆的石崖上反而有凹孔,只是从上俯瞰不能见到,而从下上登或者可以依赖它们。于是从那里耸动身体,好像鸟劈动翅膀,不知不觉,已钻出了深井,那种喜悦之情可想而知了。仍从丛莽中下山,一里路,由石桥转入洞中吃饭。下午,因为衣裤积满了污垢,就着溪水清洗,居然到了傍晚。

  初四旧拓碑人早晨来到,是因为剩余的碑未拓完,到中午才完工,立即前去呈送给县里,再次约定在明天。我等待他们十分烦闷。听说西南十里有处古鼎山,有座龙岩高悬,铁旗岩新近开辟,而且可从真仙岩后溯灵寿溪的上游。打算下午去探古鼎山铁旗岩,〔新开辟的洞。〕可拓碑人既已离去,参慧又未归,姑且在洞中守行李,终于不能出行。

  初五日吴道士与镜禅的徒弟这才来到,为我拓韩忠献的碑。此碑极大,而石壁斜斜地排列着,我事先排了木头横架起来,但仍要分三层拓,由于横着的架子在中间妨碍着,必得拓完一层就解开架子,然后才能再拓。然而他们拓的十分草率,且字大刻得又浅,一半漫德了,我为他们挖去污点填补空缺,整天都在润饰拓片,但始终有几字不全。会聚拓碑人用剩余的纸拓《元佑党籍碑》、〔此碑是宋代知军沈吟所刻。因为他的祖先也被列入名册之中,故而用家传的本子刻了此碑,与桂林龙隐岩刻的相同。但龙隐岩是刻在崖壁上而且字大,此处是刻碑而字迹工整。)((老君洞图》与《老君像碑》。下午,和尚道士这才离开,我润饰韩忠献碑的拓片直到天黑。

  二十八日 参慧束炬导游真仙后暗洞。始由天柱老君像后入,皆溪西崖之陆洞也。洞至此千柱层列,百窦纷披,前之崇宏,忽为窈窕,前之雄旷,忽为玲珑,宛转奥隙,靡不穷搜。石下有巨蛇横卧,以火烛之,不见首尾,然伏而不动。逾而入,复逾而出,竟如故也。然此奥虽幽邃,犹溪西一隅,时时由其隙东瞰溪流,冀得一当,而终未能下涉。既出,回顾溪窦,内透天光,对崖旁通明穴,益觉神飞不能已。遂托参慧入市觅筏倩舟,以为入洞计。〔参慧复燕ruò点燃炬引予,由岩前左石下,北入深穴。穴虽幽深,无乳柱幻空,然下多龙脊,盘错交伏,鳞爪宛然,亦一奇也,出洞,参慧即往觅舟。〕既而念参慧虽去,恐不能遽得,不若躬往图之,且以了老人、香山诸胜。乃复出洞,北遵大道行。已而西望山峡间,峰峦耸异。适有老农至,询知其内有刘公岩,以草深无导者,乃从下廓南先趋老人岩。共二里至其下,遂先入下岩。岩门东向,其内广而不甚崇。时近午郁蒸,入之即清凉心骨。其西北有窍,深入渐暗,不能竟。闻秉炬以进,其径甚远,然幽伏不必穷也。从门左仍跻石峡,上抵前岩,转透后岩。其内结阁架庐,尽踞洞口,惟阁西则留余地以为焚爂cuàn之所,前有台一方,上就石笋镌象焉。由此再西入,石窦渐隘而暗,爇炬探之,侧身而入,悬级而坠,皆甚逼仄,无他奇也。出就阁前凭眺,则上下悬崖峭绝,菜邕江西来潆其北麓,自分自合,抵岩下而北转临城,大江当其前,环城聚其下,〔渺然如天表飞仙;〕其直北即为香山,为八景之一。就窗中令道人指示所从道,遂下山。绝流渡菜邕江,水浅不及膝。遂溯江北行,望其西江所从来处,峰峦瑰异,〔内有鸡场洞。〕几随路而西,一里,遇一僧荷薪来,问之,始知香山尚在东北也。乃转从草径循北山之东麓,一里抵香山。于是向西登级,有庙在两山坳间,其神为梁、吴二侯。径寂而殿森,赤暑中萧萧令人毛悚。闻其神甚灵异,然庙无碑刻,不知其肇于何代,显以何功也。始余欲就饭香山,既至而后知庙虚无人。遂东北逾一桥,过演武场,南共一里,即入西门,寥寂殊甚,东抵县前饭焉。出南门,欲觅药市纸,俱不能得。遇医者询之,曰:“此中猪腰子、山豆根俱出罗城。所云不死草者,乃挂兰,悬空不槁,乃草不死,非能不死人也。”为之一笑。又南过下廓,遇樵者,令其觅舟入真仙。二人慨然许之。先是,余屡觅之居人,惧云:“此地无筏,而舟为陂阻,无由入洞,须数人负之以趋。”不意此二人独漫许之,余心不以为然。然窃计岩中有遗构,可以结桴fú小筏浮水,但木巨不能自移,还将与参慧图之。既抵岩,则参慧已归,亦云觅舟不得,惟觅人结桴为便。意与余合,余更幸入洞有机,欣然就卧。

  二十九日 晨起,余促参慧觅结桴者,未行而昨所期樵者群呼而至,谓予曰:“已入洞否?”余应以待舟。樵者曰:“舟不能至。若联木为桴,余辈从水中挟之以入,便与舟同。”余令参慧即以觅人钱畀之。其人群而负木入溪,伐竹为筏。顷间联桴已就,复以岩中大梯架其上,上更置木盆。余乃踞坐盆中,架足梯上。诸人前者纤引,旁者篙挟,后者肩耸,遇深渊辄浮水引之,遥不能引,辄浮水挟之。始由洞口溯流,仰瞩洞顶,益觉穹峻,两崖石壁劈翠夹琼,渐进渐异,前望洞内天光遥遥,层门复窦,交映左右。从澄澜回涌中破空濛而入,诵谪仙李白“流水杳然,别有天地”句,若为余此日而亲道之也。既入重门,崆峒上涵,渊黛下潴,两旁俱有层窦盘空上嵌,荡映幌漾,回睇身之所入,与前之所向,明光皎然,彼此照耀,人耶仙耶,何以至此耶,俱不自知之矣!挟桴者欲认其中爇炬登崖,以穷旁窍,余令先朔流出〔后〕洞,以穷明窦。乃复浮水引桴,遂抵洞门。其门西南向,吸川饮壑。溪破石而下,桴抵石为所格,不能入溪。乃舍桴践石而出洞,又剨然一天也。溪石坎坷,不能置〔踵〕,望左崖有悬级在伏莽中,乃援莽蹠zhí脚底空而上。不数十步,辄得蹊径。四望平畴中围,众峰环簇,即余昔来横道北岩之东北隅也,第来时大道尚在南耳。乃随山左东过一小坳,计转其前,即双梁以东大道,从小径北跻山椒,即老君座对崖旁透之穴,俱可按方而求。而挟桴者俱候余仍游洞内,乃返而登桴,顺流入洞,仍抵中扃jiōng门户。视东西两旁俱有穴可登,而西崖穴高难登,且前游暗洞,已仿佛近之,而东崖则穴竞门纷,曾未一历,遂爇炬东入。其上垂乳成幄,环柱分门,与老君座后暗洞之胜丝毫无异。从其内穿隙透窍,多有旁穴,上引天光,外逗云影,知其东透山肤甚薄,第穴小窦悬,不容人迹,漫为出入耳。从其侧宛转而北出,已在老君对崖之下层,其处有金星石、龙田诸迹,因崖为台,下临溪流。上有石阈圊qīng厕所池,岂昔亦有结榭以居,架飞梁以渡者耶?其后壁大镌“寿山福(地)”四大字,法甚古异,不辨其为何人笔。再出即为对崖之上层,其上亦列柱纵横,明窍外透,但石崖峻隔,与此层既不相通。仍引桴下浮,欲从溪中再上,而溪崖亦悬嵌,无由上跻。计其取道,当从洞前南转,抵小坳之东北,跻山椒而后可入;洞中非架飞梁,不能上也。乃从桴更入洞,其下水口旁洞俱浅隘,无他异。始绝流引桴,还登东崖,诸人解桴撤木,运归旧处。余急呼其中一黠xiá聪慧者,携余炬,令导为刘公洞游。

  北遵大道半里,即西南转入小岐,向山峡中,依前老农所指示行;导者虽屡樵其处,不识谁为刘公岩也。又二里,抵山下。望一洞在南山,东向而卑伏;一洞在南山,北向而高骞;一洞在北山中突之峰,东向而浅列。方莫知适从,忽闻牧者咳嗽声,遥呼而询之,则北向高骞者是。亟披莽从之。其人见余所携炬一束,哂曰:“入此洞须得炬数枚乃可竟。此一炬何济?”余始信此洞之深邃,而恨所携之炬少也。伏莽中石磴隐隐,随之而跻,洞门巨石前横。从石隙入,崖石上大镌“西峰之岩”四字,为宝祐三年1225年李桂高书。其前又有碑记二方,其一不可读,其一为绍定元年1228太守刘继祖重开此岩,而桂林司理参军饶某记而并书者也。其记大约云:桂西灵异之气多钟于山川,故真仙为天下第一,而曰老人者次之,曰玉华、弹子者又次之,而西峰岩则与真仙相颉颃,而近始开之。余始知此洞之名为刘公者以此,而更信此洞之始,其开道建阁,极一时之丽。而今乃荒塞至此,益慨融之昔何以盛,今何以衰耶!入洞,内甚宽敞,先爇炬由其后右畔入,则乳柱交络,户窦环转,不数丈而出。又从其后左畔入,则乳柱宏壮,门窦峻峡,数丈之后,愈转愈廓,宝幢玉笋,左右森罗,升降曲折,杳不可穷,亦不可记。其时恐火炬易尽,竭蹶前趋,尝脔而出只尝了切下来的一小块肉,不知蔗境最后得到的佳境更当何如也。唐容《真仙镌记》谓:“西峰岩比弹子同于加奇而稍窄。”所云“窄”者,岂以洞门巨石亏蔽目前,未悉其宫墙之宏邃耶?下山,西望北山中突东向之洞,其外虽浅而石态氤氲,门若双列,中必相通。亟趋其下,则崖悬无路。时导者已先归,见余徘徊仰眺,复还至,引入南麓小洞。其门南向而浅,与上岩不通。盖上岩危瞰峰半,遥望甚异,而近眺无奇,且路绝莫援,不得不为却步。既东行,回首再顾,则氤氲之状,复脉脉系人。仍强导者还图攀跻,导者乃芟翳级石,猿攀以登,余亦仿而随之,遂历其上。则削壁层悬,虽两崖并列,而中不相通,外复浅甚,盖徒有玲珑之质,而未通窈窕之关,始兴尽而返。仍东南二里,抵真仙岩。时适当午,遂憩岩中,搜览诸碑于巨石间,而梯为石滑,与之俱坠,眉膝皆损焉。

  真仙岩中明夹可栖,寂静无尘,惟泉声轰轰不绝,幽处有蛇,不为害,而蚊蚋甚多,令人不能寐。计八中夜,闻有声甚宏,若老人謦咳咳嗽然,久而不绝。早起询之,乃大虫鸣也。头大于身,夜潜穴中,然惟此夕作声,余寂然。

  七月初一日 早起,以跌伤故,姑暂憩岩中。而昨晚所捶山谷碑犹在石间,未上墨渖,恐为日烁,强攀崖拓之。甫竟而参慧呼赴晨餐,余乃去而留碑候燥,亟餐而下,已为人揭去。先是,余拓左崖上《老君像碑》,越宿候干,亦遂乌有。至是两番失之,不胜怅怅。盖此中无纸,前因司道檄县属僧道携纸来岩拓《元祐党籍》,余转市其连四陆张。拓者为吏所监督,欲候《党籍碑》完,方能为余拓韩忠献大碑,故栖迟以待。余先以余闲取一纸分拓此碑,而屡成虚费。然碑可再拓,而纸不可再得,惟坐候拓者,完忠献大碑而已。是日僧道期明日完道碑,初三日乃得为余拓,而韩碑大,两侧不能着脚,余先运木横架焉。

  初二日 是日为县城墟期,余以候拓淹留停留,欲姑入市观墟;出洞而后知天雨,洞中溪声相溷,晴雨不辨。乃还洞,再拓黄碑。下午仍憩岩中。

  初三日 早雾,上午乃霁。坐洞中候拓碑者。久之至,则县仍续发纸命拓,复既期初四焉。余乃出洞,往觅对崖明窍之径。东越洞前石梁,遂循山南转而西,径伏草中,时不能见;及抵后山过脊,竟不得西向登崖之径;乃践棘攀石,莽然跻山半觅之,皆石崖嵯峨,无窍可入。度其处似过而南,乃悬崖复下。忽有二农过其前,亟趋询之,则果尚在北也。依所指西北上,则莽棘中果有一窍,止容一身,然下坠甚深,俯而瞰之,下深三丈余,即北崖僧栖所对望处也。已闻拓碑僧道笑语声,但崖峻而下悬,不能投虚而坠。眺视久之,见左壁有竖隙,虽直上无容足攀指处,而隙两旁相去尺五,可以臂绷而足撑。乃稍下,左转向隙,而转处石皆下垂,无上岐,圆滑不受攀践,磨腹而过,若鸟之摩空像鸟儿擦天而飞,猿之踔虚猿猴跨沟涧,似非手足之灵所能及也。既至隙中,撑支其内,无指痕安能移足,无足衔安能悬身。两臂两足,如胶钉者然,一动将溜而下。然即欲不动,而撑久力竭,势必自溜。不若乘其势而蹲股以就之,迨溜将及地,辄猛力一撑,遂免颠顿。此法亦势穷而后得之,非可尝试者也。既下,则岩宽四五丈,中平而下临深溪,前列柱缀楞如勾栏然,恐人之失足深崖,而设以护之者。岩内四围环壁,有卷舒活泼之意,似雕镂而非雕镂所能及者。前既与西崖罨映,后复得洞顶双明,从其中遥顾溪之两端,其出入处俱一望皎然,收一洞之大全,为众妙之独擅。真仙为天下第一,宋张孝祥题:“天下第一真仙之岩。”而此又真仙之第一也。岩右崖前一石平突溪上,若跏趺之座,上有垂乳滴溜,正当其端,而端为溜滴,白莹如玉,少洼而承之,何啻仙掌之露盘也。由其侧攀崖而北,又连门两龛,内俱明洁无纤污,而右壁回嵌,色态交异,皆如初坠者。其前崖上,亦有一柱旁溪而起,中复纤圆若指,上抵洞顶,复结为幢络紧束的丝线,散为蛟龙,绕纤指下垂,环而夭矫者数缕,皆有水滴其端。其内近龛处,复有一石圆起三尺,光莹如瓶卣yǒu古代青铜酒器,以手拍之,声若宏钟,其旁倒悬之石,声韵皆然,而此则以突竖而异耳。此三洞者,内不相通而外成联璧,既有溪以间道,复有窍以疏明,既无散漫之滴乱洒洞中,又有垂空之乳恰当户外,卧云壑而枕溪流,无以逾此!此溪东上层之崖也。其入南与下层并峙之崖相隔无几,而中有石壁下插溪根,无能外渡。稍内有隙南入,门曲折而内宛转,倒垂之龙,交缪胶着、粘附纵横。冀其中通南崖,而尚有片石之隔,若凿而通之,取道于此,从下层台畔结浮桥以渡老君座后,既可以兼上下两崖之胜,而宛转中通,无假道于外,以免投空之险,真济胜之妙术也。时余虽随下溜其中,计上跻无援,隔溪呼僧栖中拓碑者,乞其授索垂崖,庶可挽之而上。而拓者不识外转之道,漫欲以长梯涉溪。而溪既难越,梯长不及崖之半,即越溪亦不能下。徬徨久之,拟候岩僧参慧归,觅道授索,予过午犹未饭,反覆环眺,其下见竖隙,虽无可攀援,而其侧覆崖反有凹孔,但上瞰不得见,而下跻或可因。遂耸身从之,若鸟斯翼,不觉已出阱而透井,其喜可知也。仍从莽中下山,一里,由石梁转入岩而饭焉。下午,以衣裈kūn裤积垢,就溪浣濯,遂抵暮。

  约厥明焉。余待之甚闷。〔闻西南十里古鼎山,有龙岩高悬,铁旗新辟,且可从真仙后溯灵寿上流。〕欲以下午探古鼎铁旗岩,新开者。而拓者既去,参慧未归,姑守囊岩中,遂不得行。

  初五日 吴道与境禅之徒始至,为拓韩碑。其碑甚大,而石斜列,余先列木横架,然犹分三层拓,以横架中碍,必拓一层解架,而后可再拓也。然所拓甚草率,而字大镌浅,半为漫漶模糊不清,余为之剜污补空,竟日润色之,而终有数字不全。会拓者以余纸拓《元祐党籍》、此碑为崖而大,此携碑而整。《老君洞图》与像。下午,僧道乃去,余润色韩碑抵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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